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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並不是恐怖文,不敢看恐怖片的鄉親北鼻們請放心閱讀喔^O^

 

 

 

每個人都說,不要靠近山裡那棟廢棄的別墅,可是……

 

 

「你們昨天真的看到鬼了嗎?好可怕喔!」

「有什麼好怕的?那裡根本什麼都沒有,我還弄丟了手機!幹!」曾健雄不爽的飆髒話。

「那手機你不是才買幾天?」

「所以才幹啊!莫名其妙怎會不見了?我們還在那棟爛房子找遍了,就是找不到那隻手機!」

「會是野狗叼走的?」

「別傻了,那屋子的附近寸草不生,狗到那裡掉頭就走,硬拉也不過去。」

「如果是這樣的話,會不會是……『那個』拿去玩?」

這樣一講,在教室裡瞎扯淡的學生們突然都靜了下來,背脊起了冷意,最後,還是曾健雄不信的啐了口。

「放屁!老子都已征服那鬼屋了,哪來的鬼!」

「可是……你不覺得很怪嗎?那屋子的附近是這兩年來,才突然變的寸草不生,多少人去探險,兩條腿進去,雖然也是兩條腿出來,但你不覺得很可怕嗎?而且,這鬼還真識貨,懂得撿走最新款的智慧型手機,趕上潮流。」

「幹!陳宏康,你這沒用的膽小鬼,我說了,那個地方沒有鬼,我曾健雄已經踩平那個地方,連個屁都不用怕!你他媽的聽見了沒!」

「知、知道了啦!」

雖是這麼說,大家的心底都毛毛的。

這時,發現一道視線往他們這邊瞧,曾健雄突然站起來,推開圍住他的同學,往那個坐在角落的學生走去,大腳抬起,粗暴踹上桌子。

「王八蛋!看屁啊!」

突來的巨響,讓教室的所有學生都詫異的往這邊看來。

「就是啊!丁語洺,你這個討厭的傢伙,再看就揍扁你!」膽小的陳宏康狐假虎威!

登時,偷聽他們對話的丁語洺立刻驚的低下頭。

「喂,你他媽的要不要快點轉學啊!看到就煩!」曾健雄又狠狠的踹他的桌子一下,看他的身子恐懼的一顫,才得意洋洋的回到座位。

曾健雄等人討論那鬼屋的聲音仍清晰的傳來。

丁語洺不懂為什麼,自己會被盯上,成為班上惡霸欺負的對象。只因自己不太說話,內向了些?

在學校,他是孤立的。

他在這裡的生活,就像那個廢墟裡的鬼一樣吧?

放學後,還沒到達家門,就聽見裡頭發出刺耳尖銳、像是碗盤被砸碎的聲音。

「可惡,你摔什麼?」

「說!昨天晚上妳去哪裡了!是不是去找那個男人?」

「是又怎樣?你管的著!」

「妳到底把這個家當成什麼?妳忘了還有孩子嗎?」

「我沒辦法,不要拿小洺來逼我,要不是因為小洺,我也……」

屋裡又傳來許多東西被亂砸亂扔的聲音。丁語洺在門前停下來,手指些微顫動,轉身拔腿就走。

沒有他的容身之處,這個世界上,沒有他的容身之處。是不是……沒有他的存在比較好?

他感到渾身些微顫抖,茫然的往前走。

發現街邊有隻流浪狗,歪頭看著他略微蒼白的臉。

他凝著小狗,內心的情緒還不斷翻攪,但他翻了翻書包,拿出一包餅乾。

撕開包裝,彎下身來。那小黑狗很快就走上前來,吃他手上的餅乾。

「好乖……好乖……」

他摸摸小黑狗的頭,嘴裡苦澀的笑。好溫暖。這是這些天來,他唯一接觸到的溫度。

餵完餅乾後,起身繼續往前走,發現小黑狗也跟上來。他側過頭,笑了笑,覺得突然沒那麼孤獨了些。

他往山上走,傍晚的天空還很亮,他想進入山林,到那山間的別墅去。

小黑狗一直跟在身邊,之後開始不安起來,不斷抬頭看他,發出微弱的嗚咽聲。

他安撫的看小黑狗一眼,但沒停下來。

小黑狗再次嗚咽一聲,夾著尾巴往後跑走了,這時,他發現四周的樹木,枝葉已從翠綠變的枯黃發黑。

仔細聆聽,剛剛還能聽見的蟲唧鳥語,此時已完全消失。偌大的林地只有他一人,除此之外,沒有其他的生命感。

有些可怕,他的腳步卻還不願停住。

他慢慢走出林子。

頹傾老舊的別墅就在眼前,四周都是枯倒死寂的樹木。

兩年來,不斷的有人說,別靠近這裡。這裡有鬼,任何生物在這裡都活不了,人進入了,精力也會被吸走。

可是……曾健雄他們,就還好端端的啊!

他心忖著,呼吸緊張的靠近別墅,要推開斑駁生鏽、些微傾斜的鐵門時,忐忑的問:

「我……可以進來嗎?」

沒有人回應他,只有一片比寂靜還要深沉的寂靜。

停頓了好一會兒,他邁開腳步,走進荒廢的院子,步上石階,他緊張的推開半掩的雙扇木門,不似外頭的明亮,光線瞬間暗了下來。

他以為他會嚇的拔腿就跑,畢竟即使是曾健雄,還得成群結隊,才敢來一探這屋子。而他……

跟曾健雄眾人來這裡,抱持的目的不同。

目光恓惶的四處張望,空曠偌大的空間裡什麼都沒有,北面的牆壁有些毀損,光線跟涼風透了進來,盛夏裡,裡頭一點也不炎熱,相當涼爽。

「好棒……這個地方……」

他喃喃自語,接著又發出詢問。「我……可以參觀一下你的屋子嗎?」

依然沒有回應,於是他忐忑的上樓。

二樓每一間空蕩的房間,都只有破舊的家具,或是什麼都沒有。三間臥房,一間客房,搬走的主人家可能是個小家庭吧?

原本隱居在這片恬適的山林中,一家人定是和樂融融吧!

他回到破舊的大廳,在正中間坐下。低下頭,半天不知道在想什麼?只是不斷的吸氣,吐出。

而後他的唇角慢慢的揚起,眼角有些濕潤。

「這裡真好……沒有曾健雄,也聽不見爸媽吵架的聲音……真的好好……」

他低頭呆滯了一會兒,突然想到什麼,連忙抬起頭,抱歉似的說:「我、我忘了……還沒有自我介紹。」

他正襟危坐,雙腿端正的跪坐著,就好像誰在他的前方。

「我叫做丁語洺,是明陽高中的一年級學生,今年十六歲。可以的話,我可不可以……」

說到這裡,他停了下來,胸膛不斷起伏,猛嚥幾口口水,說:

「請你跟我做朋友。」

四周一片沉寂

「我、我知道,這樣做也許很突然,也逃避現實,可是……我們都很寂寞吧!所以……」

他的聲音在屋內迴響,除此之外,一片靜默,沒有其他的聲音。

他用力的喘息,過了好一會兒,又慢慢抬起頭,說:

「我……喜歡的偶像是周杰倫、張惠妹、SHE、蔡依林、王力宏、王菲、羅志祥、蘇打綠、五月天,梁靜茹、吳克群、盧廣仲、江蕙、羅時豐……

「我也喜歡看電視劇。像是偶像劇,鄉土劇,布袋戲,綜藝節目……也很喜歡看電影,我比較喜歡科幻的特效片,還有警匪動作片……

「我還有一個哥哥,不過他在外縣市的大學唸書,不太喜歡回家。以前,我爸跟我媽很疼我們,常常帶我們去遊樂園玩,我最喜歡的,就是旋轉木馬跟咖啡杯,我爸幫我們拍照,我媽去買冰淇淋,他們都笑的好開心……」

……

他滔滔說了好多話,以往沒人聽他說的,現在全一股腦兒說出來。

當他發現從窗口射入的光線開始變的黯淡,才知道自己竟已跟阿飄做了快兩小時的自介。

但更加昏暗的大廳裡仍是靜悄悄的,連個影子也沒有。

丁語洺窘迫惶恐的低下頭。

「抱歉,我自顧自的說一堆自己的事,也不知道你想不想聽,也還不知道你的興趣……」

他羞窘的喘著氣,越來越暗的屋子除了安靜,仍是安靜,誰也沒有回應他。

他茫然的看著偌大的空屋,似乎慢慢明白了,這裡除了他,誰也不在。想著那樣掏心掏肺,對空氣說出一切的自己,他的唇角苦澀的揚起來。

他是如此的孤單啊……

「回去吧!趁天還未全黑,看的到路……」

他茫茫然的對自己笑說。

想要站起來,卻因為端正的跪坐近兩小時,雙腳一時發麻,站不穩的趴跌在地。

他只得坐好,伸直腳,用手揉揉,讓麻痺感快些退去。

當他再次站起身,連站都還沒站穩,就被腳邊的一塊磚頭絆倒,跌個狗吃屎。

他趴在地上呼痛,而後慢慢起身,才走沒一步,又絆到自己的腳,再度趴回地上。

「呵呵……」

突然間,漸暗的屋子裡響起一陣笑聲,像是從遠方傳來,低緩的,沉靜而詭異的低磁男聲。

丁語洺還趴在地上,剛剛還一心想見到阿飄的他,這時聽著那詭異迴盪的笑聲,竟感到背脊起了一股寒意,毛髮全都豎起來。彷彿有股冷風吹過他的髮梢,不像從牆腳穿進的涼風,這風吹起來,特別寒。

喉嚨像是被捏緊,方才說了兩小時自介的他,這時竟一句話都說不出。他聽見二樓似乎有人走動,發出椅腳磨動地板的聲音。

但樓上明明沒人。

丁語洺顫抖的慢慢撐起身體,感到自己的血液彷彿凍結了。他的面孔蒼白無血色,全身無法自控的強烈狂抖,感到手腳僵直。

低磁玩味似的笑聲很快就漸漸遠去,完全消失。

他置身在光線昏暗,偌大的空屋裡,身體的四周流露一股詭異的寒意。又過了好一陣,他僵硬悚然的手腳才能勉強的行動。

他緩緩起身,突然發現身旁有一個小型的長方物體。

瞬間,他驚了下,那不正是曾健雄遍尋不著的新手機嗎?

他相當確定,進來這別墅時,這手機並沒有在這裡!

用力的喘了幾口氣,他才蹲下身,靠近那手機。他讓緊繃的聲帶放鬆,擠出一句話。

「你……要我帶走嗎?」

微顫的吐出幾個字,但空蕩的屋內已經一點聲響都沒有。

於是他手指發抖的拿起手機,猶豫一下,放入書包。

他木然僵直的站了一會兒,深深吸了口氣,才能勉強抖聲的開口:

「今天……打擾你了……我先回去了。」

走到門口,打開半掩的門,已經晚間快七點了,天空還算亮,他轉過頭,看著瞬間暗下來的空蕩屋內,彷彿門裡門外,兩個世界。

而那黑暗,就像個無底黑洞,會將什麼吸進去,讓他不由得腳步往後退了一步。

他走出院子,將斑駁的鐵門關上,便轉身走入林子。

林子比來時更暗了,但還能勉強看見路。

他匆匆的行走,告訴自己並不害怕剛才發生的事,但他狂顫的腳步卻相當急促,細長的樹枝從他的手臂擦過,留下幾抹紅痕。

當他走出山林時,天空幾乎全暗下來,山下已點起萬家燈火。

他走出山徑小路,回到柏油路面。幾輛車子呼嘯而過,還有一個滿身大汗的男子運動慢跑而過。

他感到自己發冷的手指還有些僵硬,呼吸仍相當急促。

來到山下時,他又看見那隻小黑狗,正對著他搖尾巴,像是在等他。

瞬間,他有些高興。第一次,他嚐到被等待的感覺。

他才要走近小黑狗,卻看到小黑狗的身體突然僵愣了下,像是被什麼駭到,而後嗚咽的轉頭跑走。

就好像,他將什麼可怕的東西帶下山般。思及此,他感到毛骨悚然,轉過頭,但他的背後什麼都沒有。

抬起頭,夜晚的山林一片漆黑,什麼也看不見。

回到家門前,裡頭已沒有尖銳吵架的聲音。

他慢慢推門進去,看見亂七八糟的屋子,父親獨坐在沙發上埋著頭,不發一語。

他放下書包,習慣的收拾凌亂的殘局。

他掃動碎片發出的尖銳聲響,讓父親的肩膀突然抖動一下,抬起頭,露出疲憊憔悴的臉,說:

「小洺,你回來了,吃飯了嗎?去買些東西吃吧!」

丁父恍神的說著,給他幾張鈔票。

「爸要吃什麼?」

丁父搖頭。「買你的就好。」

他看著父親走進房間,嘴裡喃喃念著:妳去,去找其他男人,為什麼妳又……

丁語洺低下頭,看見父親這樣,他心底很難過。

他到附近包了兩個便當,回來後好說歹說的勸父親吃飯。每次都是這樣。兩人僵持著,見他跟著不吃,父親就會多少吃一些。

當他回房,打開書包準備唸書,看見裡頭的手機,不禁有些悚然,心忖:

「他」要他將手機還給曾健雄嗎?

瞬間,他的心跳加快了。只因如果他能將這支手機還給曾健雄,他跟曾健雄之間的關係,是不是就能改善?

一這麼想,他開始期待看到,曾健雄將會感激他的開心表情。

他心情雀躍的將手機放回書包,開始唸書,忽地,聽到外頭似乎有人走動的聲音。

他放下手中的書本,打開房門,來到客廳,看見父親在沙發上睡著了,眉頭緊皺著。

他去拿了薄被,蓋著父親的身上。

拉好被子,他又回到房間唸書,然而不久,又聽見那陣腳步聲。不可能是父親發出的聲音。

他轉身盯著門口,感到手臂莫名起了雞皮疙瘩。深深吸口氣,他起身走到門前,遲疑的開門,但誰也不在門外。

他回到書桌前,身體有些發冷的開始收拾書本,決定今天先預習到這裡,關燈,上床睡覺。

他將身體埋在被窩裡,膽顫的緊緊拉住被子,沒有再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。

然而,就在他半夢半醒間,他聽到腳步聲來到床邊,感到被子被拉下來,一股寒風,就像在山上別墅的那股寒風吹來,一雙男人的大手輕觸他的臉龐,逗弄他的嘴唇、下巴,而後往下,在他少年稚嫩的胸膛摩挲,漸次打開他的睡衣紐扣,輕撫他的身體,那大手甚至還探入他的睡褲,恣意的玩弄……

「不要……不要……」

從沒被人這樣對待過,他哽咽無助的呼喊,想要伸手抗拒,但四肢百骸像是被重力壓住,竟無法動彈,只能不斷的囈喃,感到那低低的,在耳邊不斷流瀉的詭異低笑。

「小洺,起床了!」

房門上的拍擊聲,震天嘎響,他猛然睜大眼,天已經亮了。床上只有他一個人。房內誰也不在。

「我、我起床了。」

他連忙回應父親,一手撐起身子,發現自己的睡衣還好好穿著,就像昨晚上床前那樣,他其實沒有被誰侵犯過?

這樣說來……昨晚是夢?但他又怎會做這種夢?想起令人羞恥、被男人那樣恣意玩弄、不斷低咽求饒的場景,他的臉色乍紅乍白。

下了床盥洗,換上制服,背著書包走出外頭,父親也已經準備好要出門上班。

「動作快點!上課別遲到了。」

父親像平常那樣催促,說話乾淨俐落,完全沒提母親一夜未歸的事。父親不提,儘管想開口問,問他跟媽究竟會怎麼樣,但他也忍住不提。

走在學校的路上,心情有些破碎沉重,但他不禁伸手摸摸書包,感受裡頭的手機。

他心忖,一成不變的破碎的日子,也許有一樣,將會改變了。

走進校園,還沒到教室,即見曾健雄跟一群男生在教室外頭瞎聊,他沒有聽的很清楚,只隱約聽到曾健雄說一句「我跟我媽要一支新的智慧型手機,可是她不准」的話。

丁語洺的心提起來,有些興奮。

他遲疑了下,走到曾健雄的面前。

曾健雄歪頭睨著眼前的丁語洺,皺起眉頭,像是他是多礙眼的一隻小蟲。

丁語洺緊張的吸口氣,試圖說:

「曾健雄,關於你的智……」

「我的名字是你可以叫的?啊?」

忽地,曾健雄衝向他,狠狠揪住他的衣襟,情勢突然緊繃起來,剛剛百無聊賴靠在牆上的男生們都瞬間挺起身體,教室裡正在看書的同學們也都望向外頭。

有人感到緊張,有人想看好戲。

「不,我只是想要……」

「想要什麼!找我單挑是不是!好啊!來啊!」

曾健雄雙手猛力將他一推,差點就讓他重心不穩的跌在地上。

「不是的……」

「早就說過!不要再讓我看到你!我看到你就煩!你是聽不懂是不是?竟然還敢跑到我的面前撒野!你他媽的膽子越來越大了!」

曾健雄又憤怒一推,讓他跌向同伴們,同伴們又玩鬧似的將他用力推出去,「對啊!根本就是挑釁啊!」

「我沒有……」

「閉嘴!有人在問你嗎?」

一群男生們將他推來擠去,看他倉皇驚慌的模樣,大夥兒更是高聲嘻笑。最後他被推的跌坐牆邊角落,曾健雄跟其他人都踢了他好幾腳。要他識相點,最好趕快消失。

這時鐘聲響了,曾健雄停下動作,伸了懶腰,若無其事的說,「上課了……真煩,老師上課超無聊。」

「就是啊!就是啊!」陳宏康唯唯諾諾的附和。

他們邊發牢騷,邊走進教室,似乎忘了剛剛曾做了什麼惡劣的事。

當班導來時,看到丁語洺全身縮在牆邊,身上還背著書包,他怒聲道:「丁語洺,沒聽見鐘聲響了嗎?還在做什麼?快點進教室!」

丁語洺顫抖的抱著雙臂,慢慢站起身,卻不理會老師,往前奔去。

「你去哪裡!丁語洺。回來!」

老師咆哮的聲音在後面怒響。但他沒有停下腳步,反而越跑越快,下了樓梯,不斷往前跑去。

他明明只是想將手機還給曾健雄,只是如此而已啊!

他來到西邊校區的無人的小庭園,猛喘著氣,往前走。他來到一個小池子前,看著裡頭已經沒有池魚,有些污濁的水面,他打開書包,拿出智慧型手機,揚起手臂,停頓幾秒後,將手機扔了下去。

水面撲通一聲,只見手機往污黑的水底沉去淹沒,再也不見蹤影。

他又喘了一下,才闔上自己的書包,拍拍身上的灰塵鞋印,往教室的方向走去。

一進教室,老師停了下來,先把他叫過去罵一頓,他聽到一些人發出嘲笑的聲音,但他什麼也沒說,只是跟老師道了歉。

如果跟老師報告的話,爸就也會知道吧?但他不想讓父親知道他在學校被人欺負的事。

老師訓完話後,他走回座位,同學對他的視線是揶揄,是低下頭視若無睹。但是沒關係,他習慣了。

在學校,他一個人可以生活的很好。他不想再讓父親擔心。媽讓爸傷心的事,已經很多了。

那個男人對我很重要。有一次,媽對爸這麼說。曾經那麼喜歡爸爸,為什麼這幾年來,卻會著迷的愛上另一個男人呢?

那句話,又會讓爸多傷心呢?

回到家,一進門,就看到坐在門邊的父親身體驚動了下,發現是他後,才淡淡的說:「回來了?今天學校過的怎樣?」

「很好。」

之後他上樓,站在樓梯上時,他不禁回頭。媽沒有回家,可怕刺耳的咆哮不見了,但爸卻更執拗的坐在門邊,像在等著誰。爸的視線常常盯著門外。

有時候他總忍不住想,自己對父親而言,重要嗎?

回到房間,放下書包,坐在椅子上的瞬間,感到被曾健雄他們踢傷的部位又被扯動,陣陣發疼。

他忍耐痛感,如同往常般。

他拿過書包,想要預習課業,讓分心來減低疼痛感。

然而,當他一翻開書包,他瞬間驚的瞠大眼。只因,他竟看到曾健雄的手機,回到他的書包裡。濕淋淋的,上面還有池底的污泥,就像才剛讓人撈上來。

他感到雞皮疙瘩立起來,背脊湧起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。

他喘了幾口氣,才微抖的伸出手,拿起那台潮濕的手機,低聲乾澀的說:

「對不起……我沒有幫你還給曾健雄……我真的沒辦法……」

他顫抖的拿了塊乾布,擦去機體上的水氣跟污泥。他試著開機,沒有想到,在水底泡了一天,手機並沒有壞。

心底還在詫異,這時他看見手機的介面突然自己動起來,沒有人在使用,可是輸入文字的鍵盤按鈕,一個一個的被按壓。

見狀,他驚嚇的一時拿不穩,手機掉落在書桌上,屏幕上的按鈕仍自動的被按壓,竟一一書寫……殺了……

殺了曾健雄。

看見這行文字的時候,丁語洺大大驚駭住了。感到一陣冷風吹過背脊的同時,又聽見那低沉玩味的笑,在他的耳邊迴盪,引的他全身僵直,頭皮發麻。

桌上的手機在他震撼的無法動彈時,輸入文字的鍵盤又兀自動起來,組成文字。

還有他的同伴,全殺了。

看著手機上的文字,他渾身狂抖起來,猛烈搖頭的恐懼大吼。

「不行!你不能這麼做!絕對不行!」

那麼……

手機的鍵盤又動起來。

殺了你?

看見這行字,丁語洺呆住了,而後他怔愣的垂下眼,幾秒後,微顫的說:

「可以啊……」

反正,這個世界上,沒有人需要他吧!

這時,一直在空氣中,在他耳邊回盪的低笑瞬間停止了。

房內持續沉靜著,他沒再聽見原以為會發出的,充滿玩味的詭異笑聲。他不禁緊張的對手機說:「你在嗎?我說……你可以殺了我……」

忽地,房門被人重重的拍打。

「小洺!剛才你怎麼了?突然喊的那麼大聲,你在跟誰說話,你的房間有人嗎?」

丁語洺驚慌的望向房門。「沒有。我剛剛在……說電話,一時激動,才……」

丁父在門外停頓了下,說:「爸煮了泡麵,快點出來吃吧!免的麵糊了。」

「我、我馬上來。」

父親的腳步聲走遠後,他戰戰兢兢的回過頭,看著桌面上的手機。

但手機仍沒有新的回應。這時外頭又傳來父親的催促聲,於是他應了聲,連忙走出去。

敞開的窗口徐徐吹來舒爽的晚風,窗簾隨之輕盪搖擺。

那夜風裡,已經完全沒有了,這溽夏裡,原本就不該存在的冰冷寒意。

 

 

 

那天之後,丁語洺不曾在夜裡,聽到那莫名走動的腳步聲。

那令人不安,在他耳邊流洩的低笑,他也不曾再聽聞。

對方一直沒有殺了他,但學校裡曾健雄的欺負,家裡時而冷清,時而憤怒爭吵的氛圍,反而快要讓他窒息。

最後,他又恍惚的往山上走去,彷彿那是唯一能讓他存在的地方。儘管知道,那裡也許有危險,他還是去了,這次還不忘禮貌的帶上禮物。

他輕輕推開鐵柵門,進入別墅。

裡頭就像之前那樣的空盪陰暗,沒有人跡。

他到大廳中間端正的坐下,打開蛋糕的盒子,也將飲料拿出來放好。

他靜靜坐著,不像上次來時的滔滔不絕。似乎在想著什麼,等待什麼。

時間一分一秒的過,眼見外頭的光線越來越暗,他終於低聲的開口。

「這個蛋糕非常好吃……請你吃……店家保證蛋糕沒有塑化劑,這罐飲料也是,已經通過檢驗,請你放心享用,也希望你喜歡。」

他茫然的沉默一會兒,而後慢慢站起來,往門口走去,打開大門時,他的動作突然停下來,轉過頭咬唇低顫的說:

「你說……要殺了我……其實是騙我的,對不對?」

他是不是可以當成,「他」回應了他最初的要求,願意當他的朋友,就算只有那麼一點點,只有一點點的心意,他也會相當感激。

陰暗的大廳裡,仍只有靜默一片。他茫然的眼看著偌大閴暗的空屋,點頭行禮,便離開了。

幾天後,他又來到別墅。

看見那天的蛋糕跟飲料還放在原地,沒人動過。他嘆口氣走過去,要收拾善後,卻突然發現,飲料罐讓人打開了,喝了一半。

瞬間,他暗沉的心明亮起來,同時,知道送來的飲料,讓阿飄喝了一半,身體還是會莫名的起雞皮疙瘩,頭皮發麻。

手還在微顫,但他低聲說:

「原來你喜歡這種飲料……下次我再買……」

儘管還不確定,「他」究竟會不會殺了他,但無論如何,知道對方喝了他送的飲料,他真的好開心。

之後的日子,他仍常買東西到破舊的別墅,原本害怕的心緒也漸次和緩。

除了飲料,他也試著買過酒,發現隔幾天去收拾時,酒罐總是喝空了。

「怎麼那麼愛喝酒……你滿十八歲了嗎……你到底是誰呢?」

丁語洺對著空屋問,但沒人回應他。

每回,在學校被曾健雄欺負,爸媽又激烈的爭吵時,他總委屈難過的來到這裡,對空屋訴說他沮喪的心情。儘管沒人回應他,但他知道「他」在。

有一次,他喃喃不知抱怨了多久,猛一抬眼,發現前方的兩罐啤酒已經空了。

他的心提了起來。知道「他」一直坐在他的面前,喝著啤酒,聽他訴說心事。

丁語洺的雞皮疙瘩又跑出來,可是又顫抖的微笑點頭回禮,就好像「他」就在前方。

這天,爸媽吵的厲害,他又到了山中的別墅,在安靜的空屋裡,他難過的不發一語,將頭靠在膝蓋上。這個夜晚,他不知不覺睡著了。

夜裡,一雙大手安慰撫摸他的頭髮,那溫柔的觸感,讓他內心破碎的悲傷能夠減緩些,而後那大手又慢慢的觸摸他的紅唇,接著又往下……

早上醒來時,發現自己竟在別墅睡著,而且衣服跟褲子紐扣被誰打開來,鎖骨跟胸膛甚至還有像是吻痕的紅痕。

明白自己的身體讓身為靈體的「他」碰觸,他慌張的拉攏衣服,膽寒的雞皮疙瘩更是狂烈的湧出來,頭皮不斷發麻。

他簡直不敢相信的控訴:

「你……你……怎麼可以這麼做?而且,這……是第二次了……對不對?」

空屋裡靜悄悄,丁語洺渾身發冷狂抖,遲疑幾秒,又正色咬唇說:「這樣是不對的,這種舉動是下流的,我認為,身為阿飄也該有阿飄的矜持,你怎麼可以這麼的……好色?」

責怪到這裡,他猛然驚覺,自己跑來人家的屋裡說心事,還兀自住下來,現在卻反客為主的指責「他」,好像有點說不過去。

於是他窘迫的低下頭,緩下語氣。

「我、我是說……只要有心,我相信你一定可以……成為一個……貞潔的好阿飄……」

他不斷喘氣,還比出鼓勵的大拇指,盯著面前的空氣。忽地,寂靜的屋子裡不知從哪裡傳來低低的,又是那抹玩味的笑聲。

聽見他笑他,丁語洺儘管背部還在發麻,但心底有點生氣,他握緊拳頭說:

「我、我是說真的,我們是朋友……而且我們都是男的,還是不同世界的人……我不可能……成為你的鬼新娘。」

那低低詭異的笑聲赫然止住了,過了幾秒後,一陣音樂聲響起,丁語洺愣了下,才發現是手機。

他趕緊打開書包,抖著手拿起曾健雄的手機,只見上頭寫了一行字。

你怎知道不行?

丁語洺手指發顫的拿著手機,這是這些日子來,「他」對他唯一的回應。但上頭的字句,委實太過詭異。

「總之……那是不可能的!」

他慌亂的拿起書包,就往外頭跑。

他相當不知所措,腳步急促的穿過山林,原本是他對「他」告白,希望能成為朋友。可是,剛剛「他」表明的,是另一種關係的告白嗎?

可是「他」原本不是還想殺他,怎麼現在會變成這樣呢?

這還是生平第一次遇上,他……被一個阿飄告白了。

「他」……是不是跟他一樣,都太寂寞了?

 

 

 

那天回到家,前夜跟媽爭吵,爸喝了酒,在房間睡覺,似乎不知道他整晚沒回家。

因為心緒尷尬混亂的關係,他暫時刻意不去山上的別墅。

然而過了幾天,有股情感在他的內心不斷洶湧,讓他忍不住又去買了「他」愛喝的啤酒,往山上跑。也許是因為又被曾健雄欺負的委屈,也許,他只是想見他,希望他就坐在前面喝著啤酒,聽他說話。

剛走進破敗的別墅,他聽見一陣像是鐵器在地面上滑行的聲音,但很快,那聲音就停了。

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干擾到「他」,於是先在門口的地方,窘迫的說聲「你好」,在原地站了一會兒,才來到大廳的中間,端正坐下。

因為前幾天,「他」才對他告白,所以他還有些緊張尷尬,僵硬的說:「我……今天在學校又被人欺負了,每次發生問題就來找你抱怨,感覺上,我們真有點像……大雄跟多啦A夢。」

他意有所指,希望能將他們定位在朋友的關係。

對方沒有回應,空屋裡靜悄悄,於是他拿出新買來的啤酒,順手收拾上一次還沒收的空啤酒罐,卻赫然發現,啤酒罐的旁邊放了一本書。

他拿了起來,發現是一本精裝的金瓶梅。

他的雙手微抖的起來。

「難不成……你是在暗示我,我們的關係就像是西門慶跟潘金蓮?那可是淫夫跟蕩婦啊!你怎麼舉這種例子!別開玩笑了!」

他重重將書本放在地板上。

忽然想到,他從來沒對人這樣說話過。可是,他實在不想當什麼淫夫或是蕩婦。真是想到就生氣。

心底還在氣,發現好像有什麼在摸他的大腿,甚至從衣擺下探進他衣服,肌膚上的觸感冰冰涼涼的。

他起了雞皮疙瘩,咬牙說:「可惡,你再這樣……我、我就不理你了。」

他漲紅臉,氣的往外跑,隱隱約約又聽見在耳邊迴盪的,低低玩味的笑聲。

可惡!那個變態阿飄!

心底氣歸氣,可是沒幾天他又忍不住來找「他」。

他還特地帶幾本較為一般正常的書籍,緊張的說,「我帶這些書來,都是為你好,你不要只看金瓶梅。」

丁語洺很認真的對空氣說。

漸漸的,除了覺得委屈難過的事外,往後來找他時,丁語洺開始問他,帶來的書本,喜歡嗎?或者跟他聊電影,聊天空飛翔的燕子,山林間的落日餘暉。

對方沒有回應,但在「他」的身邊,丁語洺莫名的感到心安。有時感到拂過臉頰,像是微風,又像是讓人輕輕觸摸的感覺,他的臉紅了起來,背脊也難免起了一股寒意。

他不禁想起,之前的告白,「他」也許不是開玩笑。

但這件事沒有誰再提起,他們之間的相處仍是像朋友般,儘管「他」總是靜默不語。

有時想起他寫的那句「你怎知道不行」,丁語洺的臉不禁紅起來,他不知道為什麼會臉紅,心跳也開始加快。這是因為尷尬還是其他的原因?

他趕緊想些別的事情,讓臉上的紅暈消失,千萬別讓「他」發現。

他想……他也是喜歡「他」的吧?可能只是朋友……或許……又比朋友更多一些的喜歡……

「如果能看看你就好了……」

他這麼說,儘管對方沒回應他,但他覺得,這樣的日子是舒適的。

每天醒來,呼吸的空氣不再是痛苦的,如果能夠這樣一直下去,那就好了。

他在心底,悄悄的企望著。

 

 

 

剛從洗手間回來,走進教室時,他發現幾乎所有的同學都在看著他。不像平常的吵雜,格外的安靜無聲,讓他突地感到山雨欲來。

他吸口氣,往座位走,忽地,一個捏扁的飲料罐扔來,擊中他的肩膀,他瞬間停下腳步,只見扔他鐵罐的曾健雄跟他的同伴圍上來。

腳步僵硬不動,心底膽戰緊張,但如果露出害怕或是抗拒的神色,只會更加煽動對方,只要忍待等待嘲弄欺負過去就好了。

「幹!做了那種事,你還真他媽的神色自若。」

聞見曾健雄狂暴的怒意,他詫異的抬頭。什麼意思?

「你自己看看這是什麼東西?」

他轉頭看去,看見陳宏康的手上正拿著曾健雄遺失的智慧型手機。

瞬間,他渾身僵直起來,頭腦空白,發現同班同學看他的目光是多麼不諒解。

「幹!你這個小偷!」曾健雄揪住他的衣襟。

「我、我沒有!我……」他抖顫的搖頭。

「還敢說沒有!」陳宏康大聲駁斥,「要不是今天老師要檢查書包,我打算偷塞幾本色情雜誌到你的書包,也不會發現,你竟然連雄哥的東西也敢偷!」

「不!我真的沒有!這是我在山上的別墅撿到的,之前也打算要交還給曾健雄,可是……可是……」

還沒解釋完,陳宏康截口罵道:「東西都已經壞了,你還個屁啊!」

「壞了?怎麼可能?我每天都有開機,手機不可能壞!」

「真是夠了!你是瘋了是不是!你偷了我的手機,弄壞了之後,還在用它講電話!你有病啊!」

他的衣襟被曾健雄狠狠揪著,對方目光厭惡的瞪著他。

丁語洺驚慌的看著陳宏康手裡的手機,心忖,手機真的沒壞,為什麼曾健雄他們無法使用?

曾健雄看他一臉發白,想到自己那麼寶貝,沒買幾天就不見,現在已經壞掉的手機,不免怒火中燒。

「你他媽的王八蛋!」

曾健雄一拳揍在他的臉上,頓時他的身體摔了出去,撞倒幾張課桌椅,看見有人打架,教室裡許多學生紛紛尖叫的跑到外頭,深怕被波及。

身體劇痛,丁語洺摀著臉,全身痛的蜷縮,不久他的頭髮被人狠狠抓起,曾健雄將他又拉了起來,怒氣難消。

以往,他只是不屑的欺負丁語洺,此時盛怒之下,憤恨擊出的力道更是猛狠數倍。

丁語洺的肚子挨了可怕一拳,又被強勁的打摔出去,撞倒一堆桌椅,他痛的抱緊肚子,已經幾乎站不起來。

外頭的學生看著裡頭的情況,想要發出聲音阻止,但沒人開的了口。

只見殺紅眼的曾健雄又狠踹他一腳,嘴裡怒罵,「幹!你竟然弄壞我的手機?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久的時間,我媽才肯買給我!」

曾健雄怒喘著氣,抓狂的舉起一張椅子,粗暴的就要砸上他,外頭的幾個女生見了害怕的摀起臉尖叫,原本鼓譟的陳宏康等人也嚇的怕事情鬧大,但他們根本無法阻止。幾個學生已經趕快去找老師過來。

然而,就在曾健雄要狠狠砸下椅子之際,一陣猛烈的大風忽的狂襲而來。

眾人還不清楚這突來的大風是怎麼回事,幾個女生撥開被大風吹亂的長髮,只見曾健雄手上的椅子仍然高舉,還沒有砸下,他的嘴巴張大顫抖,不久,手上的椅子再也無法拿穩,掉落在地。他的脖子上瞬間出現幾道可怕的掐痕,就像一支大手正強狠致命的掐緊他的頸子。

但是……曾健雄的前面,並沒有人!

巨大的疼痛沒有落在自己的身上,教室突然寧靜的詭異,丁語洺抬起頭,竟見曾健雄頸子像是被誰掐住,那痕跡甚至越來越深,彷彿輕易就能捏碎他的頸骨,曾健雄的嘴巴張動,像是在求救,他的眼睛都快凸出來。

一陣陰寒悚然的感覺爬上丁語洺的背脊,忽地,他抬起疼痛的身體,顫聲的大喊:

「不……別殺他!他是我的同學,你不要殺他!不要!」

這時,聽見丁語洺的呼喊,膽小的陳宏康終於忍不住腿軟的哭叫起來。

「鬼……有鬼啊……救命啊……救命啊……」

聽見他的呼喊,教室裡的學生紛紛害怕的往外跑,外邊的學生也驚嚇的逃竄。

這時老師來了,看大家全往外衝,問大家怎麼了。

丁語洺驚恐的看著曾健雄高大的身軀在他的面前倒下,一手抓著喉嚨,痛苦的嗆著氣。

丁語洺想要上前看看他的傷勢,但自己也疼痛的動彈不得。而後他聽見外頭的聲音傳進來,穿透他的耳膜。

「老師!教室裡有鬼……有鬼……丁語洺被鬼附身了。」

 

 

 

那件事情過後,當他到了學校,沒有人會再欺負他。應該說,所有的人都恐懼他。

曾健雄在事發的隔天沒來學校,去探望他的人,在班上說,他的力氣幾乎沒了,像是被什麼吸光。

經過一個禮拜的調養後,曾健雄終於恢復體力,回到學校,也已不再像以前那樣欺負他。看見丁語洺,他甚至心有餘悸,腳步竟會往後退上幾步。

跟所有的人一樣。恐懼他。

因為週遭的壓力跟目光,他這些天來都沒再去別墅找「他」。

父親被老師請去了學校,回來後,問他:

「你偷別人的東西?」

「沒有。」他急著解釋,不想父親誤會他。

聽完他的解釋,丁父又說:

「你常去山上的別墅?你的同學說,你被惡鬼附身了?」

「沒有!他不是惡鬼,那天他只是想保護……」

話還沒說完,父親輕輕打了他一個巴掌,喝止他。

「不准再說這樣的話,聽見沒?別人會以為你有病,認為你是不祥的。這些天,你們學校的同學是怎麼看你,鄰居是怎麼看我們家,你知道嗎?前幾天,村長請一個靈力相當高的道士到了那棟別墅,道士說了,那裡根本沒鬼,當天你的教室發生的事,可能只是一種奇異的特殊現象,去找出原因就好。這個世界上沒有鬼。小洺,別再讓人當你有病!」

父親嚴肅的告誡,他咬唇,只能點點頭。

他們之間靜默一陣,丁父放緩了語氣,問:

「你在學校……被他們欺負多久了?」

兒子的班導說,語洺之所以會隱瞞被欺凌的事,不讓他知道,也許只是不想讓他擔心。

丁語洺沒有說話,只是搖搖頭。而後感到父親摸了摸他的頭,溫熱的掌心微微發顫。

那智慧型手機送去檢查後,對方說,手機泡過水,已經壞很久了,難以修復。於是丁父買了一台新的智慧型手機,到了曾家,還給曾健雄,知道兒子在學校欺負人,曾家父母不斷壓著兒子的頭,向他們道歉,還要退回智慧型手機,說這欺負人的兒子沒資格收下來。

但丁父說,一件事歸一件事,堅持要他們收下。

看見丁語洺,曾健雄還是忍不住的退後幾步。

之後,當曾家人送他們走出門口時,曾健雄卻突然在門前叫住他,「丁語洺,後天的體育課調到明天,要記得帶運動服,你知道嗎?你明天還會來學校吧?」

「嗯……明天還會去,謝謝你告訴我。」他詫異的轉頭,道謝。

曾健雄別開眼,沒再說什麼,轉頭走進屋裡。

他不知道,明明還很怕他的曾健雄為什麼要主動的告知他……似乎是之前的那件事,曾健雄認為,是他救了他。

而他,再不久就要轉學了。

爸在媽又回來的一個晚上,意外的沒有任何爭吵,將簽好名字的離婚證書交給媽。他決定離婚,跟兒子離開這個地方,重新開始。

這幾天來,丁語洺收拾自己的行李,目光卻總往山上看去。

他很想去找「他」,每天都很想。「他」明明也能來找他的,為什麼卻不來呢?

這天下了課,他再也忍不住,不顧他人的目光,匆匆往山上走去。

穿過山林,來到別墅前。

他喘著氣,手指微顫,輕輕的推開雙扇門,裡頭仍是一樣的陰暗涼爽。

他慢慢來到大廳中間,環顧四周,嘴裡微顫的說:

「對不起……這陣子發生一些事,都沒有來看你……你好嗎?」

他坐了下來,僵硬歉然的笑說:「抱歉……今天來的太趕,也怕被人看到……來不及買你最愛喝的啤酒。」

他沉默好一會兒,空屋裡一樣的寧靜,又說:

「村長請來的道士……沒有驚擾到你吧……很抱歉,連累到你了。那天……謝謝你幫我……我知道,你不是他們口中的惡鬼,你會這麼做,只是為了要保護我,我很感謝你……」

他又停頓了好一會兒,才深深吸口氣,開口對空氣訴說:

「我……要離開這裡了,我爸決定跟我媽離婚,重新開始。可是離開之後……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,是不是?」

涼爽的風從裂開的牆縫穿了進來。他的目光梭巡,卻感受不到他的存在。

「你……能跟我一起走嗎?」

話才說出口,丁語洺便困窘的抓抓頭,「啊……我怎麼提出這種要求……不知怎的就突然說出口……也不知道你方不方便……」

他的胸口起伏一陣後,喉結起伏了下,抿唇又問:

「可以嗎?」

在無人偌大的空屋裡,只有從房子細縫裡穿進來的風。什麼聲音也沒有,又像是無聲的拒絕。

丁語洺的手臂微微發顫。

「果然……還是不行嗎?」他的內心糾結,卻又不放棄的抬起頭,說:

「那麼……你給我一個訊息,就像之前那樣,傳到我的手機,或是出個聲,好不好……像是之前那樣的低笑,就算你是在笑我……至少讓我知道,你在這裡……」

時間分秒的流逝,他顫抖的聲音在空屋裡不斷孤獨的迴蕩。

慢慢的,他安靜了下來,低頭茫然的看著地板。

良久,他咬唇難受的說:

「我就要離開了啊……難道,只有我一個人,以為我們是朋友?以為……我們的關係是不一樣嗎?」

空氣中依然寧靜,他摀著臉,開始覺得自己像個傻瓜。

「原來,你根本不在意嗎?就算我不在這裡了?既然如此,你為什麼要碰我,為什麼要幫我、安慰我?還給我那樣像是告白的訊息?還說什麼,要我當你的鬼新娘?讓我誤會。夠了!反正……反正我也不在乎!我也從沒在夜裡一再幻想過,要當你的什麼鬼新娘還是鬼新郎!」

他難過激動的握緊拳頭,霍地站起身,往門口的方向走去。

他不斷的往前疾走,離開別墅,跑進林子,他感到心情紊亂,想起過去的這段期間,「他」在他的面前喝酒,聽他訴說心事,難過時,他的大手輕輕安慰他,說他們並不是不可能在一起……這句話,讓他有時在夜裡想到,又是害怕,心卻莫名的狂跳,臉部發燙的漲紅。

但……這全都是假的嗎?

他根本不在意他。

他眼眶發紅,瘋了似的往前奔跑,樹枝劃破他的肌膚,被樹根絆倒了,他咬牙起身,繼續往前奔跑,然而當他跑出山林,視線瞬間豁然開朗,就要離開山林的瞬間,他感到一陣強風急速吹過他的身體,四周的芒草被吹的不斷起伏翻湧,白褐色的花絮在空中飄飛,那感覺,就好像什麼一直跟在他的身邊,包圍著他。

然而,站在大片隨風搖曳的芒草間,他仍是孤獨一人,臉龐顫抖的看著天邊的晚霞。

再不久,天就要暗了。

 

 

 

大部分的傢俱行李,都已經先讓搬家公司送去新的租賃公寓了。

他覺得爸一下子變了好多,雖然還是像平常那樣嚴厲,可是,覺得他的眉宇間,似乎不再總是皺著眉,神情像是放下什麼,變的輕鬆許多。

他羨慕別人有完整的家庭,可是又希望父親能活的開心。

他將最後的行李放進後車廂,將要離開這個小鎮。

沒有誰爲他們送行。

「就要到新的城市過新的生活了,捨不得這裡嗎?」丁父也將行李放上車,問他。

「還好。」

丁父摸摸他的頭。「爸現在只剩下你了。你哥在大學過的快活,連放假也都不回來。」

他笑了笑。大概沒有想過,自己有一天能夠成為父親的支柱。

「已經跟朋友告別了嗎?」

上車時,父親對他問。

他坐在副駕駛座上,將安全帶繫好,垂眼淡淡的說:

「我沒有朋友。」

丁父發動車子,說:

「到了新學校,你會有的。」

他勉強笑了笑,點頭。

車子慢慢上路,駛過住了十六年的社區。還不到下班下課的時間,街道跟所有的房子相當寧靜。

他看著這熟悉的一切,突然對未來感到茫然。

當車子開經山路,就要往省道駛去時,忽地,車輪像是開過一個路面不平的漥洞,車身劇烈的震動了下,而後熄火。

「怎麼回事!突然熄火?」

丁父又試著發動幾次車子,但無法順利,於是他下車查看。

丁語洺也要跟著下車,然而當他不經意的轉頭時,卻看到後面的車窗,在山路的轉角處,有一抹人影站在那裡。

瞬間,他愣住了。

只因那個高大的少年穿著學校的制服,距離有點遠,他看不真切那人的臉,但他可以確定,學校裡沒有這個人。

怔忪間,父親上了車,「奇怪,路面好好的,根本沒有什麼漥洞啊!剛剛怎麼搞的?」

丁父隨著他的視線看去,而後說:

「你在看什麼?那裡有人嗎?」

「嗯……沒什麼……」

他回答,聲音卻發顫。

「還是捨不得離開嗎?」

父親難得笑了笑,再試著發動車子,引擎順利發動了。

車子繼續上路,往前駛去,他看著車後窗,男孩沒有離開的站在原地,像是跟他道別。

丁語洺望著他佇立的身影越來越遠,越來越遠,直到終於看不見。他才重新坐回位子,雙手不斷顫抖,眼眶些微紅了。

是你……我……終於見到你了……

有些意外,在日光下的你,身上閃耀著像是鱗片般的光芒,既璀璨又美麗。像是霽亮的夜空下,光亮銀燦的星子。

可惜……我們就此道別,而我……

卻連你的名字都還不曉得……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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